鸭绿江的冰棱还没化净，“平壤馆”后厨的灯已在寒风中亮了三年。金玉善踮脚把最后颗辣白菜压进陶缸，冰水刺得指关节发麻。前厅领班的皮鞋声咔咔逼近，她甩着冻红的手抓起演出服——裙角扫过结霜的窗台，窗外煎饼摊腾起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，蜿蜒流下像道泪痕。
“玉善！银餐具要照见人影！”领班敲着门板，“七点检查组就到！”
玻璃墙外的甜香
餐馆落地窗外是丹东最火的步行街。奶茶店排队的姑娘咬着珍珠吸管，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烤红薯的甜腻往换气扇里钻。这些对朝鲜姑娘们，不过是镶在画框里的布景。
演出候场时，玉善蘸着大麦茶在桌面写：“H、M、优、衣、库。”她的汉语本藏在泡菜坛后，最新页画着羽绒服解剖图：“白鸭绒=300斤玉米=阿爸吉半年药钱”。
每月20号是放风日。清晨六点，十三双眼睛贴在中巴车窗上。“看！会发光的广告人！”“那家店在撒白糖！”惊呼被领班咳嗽掐断。车子最终刹在朝鲜商店前，货架上的中国暖水瓶标着天价。玉善摸着保温杯犹豫四十分钟，最终买下七卷彩线——省下的钱够给弟弟买带计算器的文具盒。
展开剩余71%裙摆里的银行
大红演出服内衬缝着暗袋，玉善的暗袋总别着针线包。候场时她掏出绣半边的鞋垫，金达莱用红丝线勾瓣，白头山雪顶缀银丝，针脚密得能网住鸭绿江的风。
“中国大姐订了二十双。”她撩起裙摆，油纸包的鞋垫方正如金砖，“说比电热毯踏实。”灯光映着她眼底的光，仿佛捧的是平壤闹市区裁缝铺的钥匙。
领班突然推门催场，玉善把活计塞回暗袋。旋转时绢花头饰滚落，背面密布小字：“珊瑚绒199”“双十一”“第二杯半价”——这些字认全了，就懂窗外世界的通关密码。
手机里的归期
玉善的旧手机存着倒计时软件：“距回家114天”。屏保是她手绘的平壤小店蓝图：“一楼卖中国电饭锅，二楼开美甲院贴亮钻。”
元旦夜演出结束，她蹲在储物间连视频。屏幕里五岁弟弟举着塑料飞机：“姐姐买的！会叫！”画面突然晃动——她正踩着腌菜缸找信号。“三年没捏他脸蛋了。”她抹掉镜头上的雾气，“可没这活儿，他连塑料飞机都摸不着。”
凌晨姑娘们挤在浴室，水汽蒸腾着朝语算数声：“四十八万...四十九万...”玉善在起雾的镜面列公式：再绣三十九双鞋垫，就够给阿妈妮买治腿疼的理疗仪。
行囊里的春天
合同到期前夜，行李箱吞下三年光阴。四十二双鞋垫用红布裹成炸药包，底下压着褪色的演出服。夹层里三件珍宝：万达影城的票根，中文点菜手册，还有张优衣库海报——鹅黄羽绒服的价格她倒背如流。
“这在平壤顶半年薪水。”她摩挲海报苦笑，突然从枕芯抽出半条围巾。靛蓝毛线针脚歪斜如冻裂的江面。“给阿爸吉的，”耳尖烧起来，“朝鲜毛线金贵得像人参...”
拂晓中巴车启动。玉善脸贴车窗，目光啃噬着掠过的包子铺、糖葫芦架、飘香的关东煮。国境线铁网撞入视野时，她猛地把海报塞进路边邮筒——收件地址是平壤孤儿院。
“让孩子们瞧瞧，”车轮压过冰碴时她呢喃，“中国连张广告纸都冒着热气。”
冻土下的暖流
这些在霓虹灯下起舞的姑娘，用绣花针凿穿着透明的墙：
暗袋经济学
演出服里的彩线是她们的跨境货币。金达莱嫁接中国云纹，朝鲜松针混搭苏绣针法——每根丝线都在重织故乡的经济图谱。
橱窗间谍
每月20分钟的放风，让她们成为最敏锐的市场观察家。保温杯材质、羽绒服充绒量、奶茶店客流，这些数据终将化作平壤商店的黄金法则。
肉身U盘
当新姑娘接过带着汗香的演出服，暗袋里藏着升级攻略：抖音神曲舞步、美团暗号大全、爆款色号预测——前浪的经验正托起后浪。
玉善们带走的不仅是鞋垫换的钞票，更在朝鲜街巷播下星火。当平壤出现“丹东同款”美甲店，当孤儿院收到印着中国模特的海报，这些看不见的丝线，正把鸭绿江两岸的烟火，绣进同一幅春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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